步步惊云

18线作家圈新人

【磊枫】朋友,forever

*电影《宠爱》同人

*第一人称

*主角:江楠 陈乐云

*1.1w字—发完



01竖横的直角


“求a到b点的直线距离......”数学题永远都做不完,高考完后我死也不要选有数学的专业,怎么样投胎才能有像陈乐云那样的脑子,想知道不为解数学题而烦恼的人生是怎样的人生......


“江楠,乐云什么时候结束比赛啊?”同桌吴琪思躲着数学老师的视线问道。


“今天最后一场,明天陈乐云就会拿着冠军回来了!”对于陈乐云会赢这件事,我是不会怀疑的,天外会有天,人外会有人,但是陈乐云在D市是没有对手,也是真的。


“哦,江楠,问你个问题?”


“说。”


“你跟陈乐云两个人......”


“?”


“你们有没有那个?”


“那个是哪个?”


“有没有那个可能?”


“?”我歪着头,装作完全听不懂。


吴琪思眯起眼睛看我,当数学老师从讲台上下来,她立刻低头看课本上的例题。


我因此松了一口气。


因为心中有鬼,我当然能听懂吴琪思的意思,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,而且任何超过友谊的情感,都不应该被允许,我不想我和陈乐云之间发生任何不好的变化,那维持原样,就是最好的吧?



今天是爸爸做晚饭。


“妈呢?”


“呃......”


“爸?”


“哎,你妈让我瞒着你,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,毕竟你跟乐云的关系那么好......”


“怎么回事?怎么跟陈乐云有关?他不是在D市比赛,明天才回来吗?”


“乐云他下午比赛的时候眼睛突然看不见了,送去医院检查了,你妈妈在医院陪着乐云阿姨。”


“啊?怎么会这样?”


“事发突然,现在只有等检查结果出来,才知道是什么回事。”爸爸叹了口气。


“那比赛......?”


“比赛中途取消了。”


对他来说那么重要的比赛,因为眼睛突然看不见,而取消了。


“我要去医院看他。”我拿起刚放下的书包。


“你先别急,你妈就是怕你过度担心,才让我先不告诉你,可能没什么问题呢?”


“他们在哪家医院?哪个科室做检查?”我直视爸爸的双眼。


“在第一人民医院,好像是神经科吧?”


“那我现在过去。”我转身出门。


“那你晚自习怎么办?”


“帮我请假!”我重重关上了大门。



下出租车后我跑到了神经科室,看见妈妈和乐云阿姨正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,乐云阿姨紧皱着眉头,神色不宁地盯着神经科室的大门。


我放缓脚步走过去,“妈,阿姨。”


“你怎么来了?”妈妈诧异地看着我,乐云阿姨则冲我勉强笑了一下,“江楠。”


我在她们身边坐下,“爸爸跟我说了,我知道后就想来看看乐云。”


“现在情况怎么样了?”我看向乐云阿姨,斟酌着措辞。


“还在里面做检查,如果乐云出了什么事,我该怎么办才好啊......”她的声音异常沙哑。


“你别瞎想,乐云肯定健健康康的。”妈妈安慰着她。


我按动着焦躁的心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,“千万不要事,拜托了,佛祖、耶稣,什么都可以。”


不知道过了多久,前面的门打开了。阿姨第一个冲上前,对着刚从里面出来的护士大声问道:“我儿子怎么样了?”


“您是患者的母亲?”


“是!”


“跟我进来。”


乐云阿姨回头看了我们一眼,我和妈妈都冲她点头,“没事的,去吧。”妈妈说。


门再次合上。


“不会有什么事吧......”我不安地说。


“希望吧。”妈妈搂住了我的肩膀。


“啊!!!为什么!!!”一阵嘶吼的声音从科室里面传出来。


我错愕地看着合上的门,仿佛门里面关着一只愤怒的野兽。



差不多一个小时后,我们面前的那扇门再次打开。先出来的是护士,接着是乐云阿姨,她应该刚哭过,眼圈都红了,眼角还挂着泪水。还有......陈乐云......


我第一次看到眼神如此空洞的陈乐云,仿佛灵魂早已离他而去,只剩下一副名为陈乐云的躯壳。


他左手攀在阿姨的手臂上,右手悬在空气当中,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。他走路是那么得笨拙,仿佛地上有地雷,一不留神就会踩到。


我从来没有想过,瞎了的人,就会失去行走的能力。更无法想象的是,行走只是失去的能力之一而已。


我和妈妈连忙迎上去,乐云阿姨苦笑地冲我们摇了摇头,我闭上了嘴巴。


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我心里一阵茫然。就这样了吗?命运就是这样的吗?


我想象不出失明后的陈乐云是怎样的。如果陈乐云失明了,他还是陈乐云吗?他还是会嫌弃却不厌其烦地教我数学题吗?他还会在夏天用自行车载我去江边喂鸽子吗?他还能击剑吗?我们还能上同一所大学吗?......



“妈,你给乐云阿姨打个电话,问问情况吧?”


“好。”


“那你什么时候打?”


“明天上午吧,现在不好打扰,他们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。”


我点了点头,“那我去睡觉了。”


我躺在床上,看着手机上跟陈乐云的聊天记录,停留在中午的那句:“等你明天回来请我吃饭喔~”,陈乐云回了个OK的表情包。那个表情包是我做的,用的他的照片,是他在跟别人合照时不知道如何摆pose,于是严肃地比了个OK的姿势。一开始因为这个表情包,我险遭“暗杀”,但现在,反倒是他自己用了起来。


可能事情没有我想象中的严重呢,我安慰自己。



第二天中午回家吃饭,我第一时间就是问妈妈打电话了没。


“唉......”妈妈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

“怎么了?妈,你快说。”


“医生说乐云是遗传性神经失明,叫什么leber。”


“什么意思啊?”我不解。


“说是从乐云妈妈那遗传来的,通常会在20岁左右发病,但是也有一些人会好起来。”


“几率是多少?大概要多久?”


“医生没说,只是让家属做好长期的心理准备,不要抱着太大希望......”


“啊......怎么会?”我一万个想不明白。


“乐云这小孩太不幸了......”妈妈边说边摇头。


“我下午放学后去看他。”我得看看陈乐云什么情况了。


“好,你阿姨说乐云情绪不稳定,你跟他一向关系好,跟他好好聊聊。”



一下午我都在想要跟陈乐云说什么。说不要放弃希望,可能有一天会复明的?说这种事没有人能够想到,也无法避免,现在只能接受?说不要害怕,我们都会陪在他身边?


我从没想到过我的语言如此匮乏,还是再多的语言,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,都是无力的?


但我不能比陈乐云还先丧气,无论如何,我都会陪他克服未来的困难,如果可以,我会作为他的眼睛。


我到陈乐云家的时候,阿姨跟我说乐云还在睡觉。前一晚他彻夜未眠,而阿姨也陪了他一夜。


“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?”


“可以,不过屋子比较乱,我还没有来得及收拾。”乐云阿姨不好意思地说道。



房间里的灯是开着的,往常整齐堆在书架、桌面的物品,都散落了一地。整个房间像被台风席卷过,可想而知这里发生过什么。


陈乐云正躺在床上,眉头紧锁,像是在为如何打败击剑对手而烦恼。


我抓着他的一只手,他的手很凉,我用双手捂着。


突然他的手指动了动,我连忙松开。


他的睫毛扇了扇,眼睛慢慢睁开,像是电影的慢动作。


“陈乐云......”


陈乐云转头面向我的位置,“看”着我,“江楠?”


“是我。”


“你怎么来了?”他的声音很是平静,还没等我回答,他又说:“你怎么不开灯?”


“你看,我忘了,是我看不见了。”陈乐云突然激动起来,“你就是因为这个来的?”


“陈乐云......”我打了那么久的腹稿,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。


“你出去吧,我想自己呆一会。”他阖上了眼睛,背对着我,卷进了被子里。




02没有尽头的虚线


第二天,乐云阿姨打电话到我家,“江楠,你来一趟吧,乐云他绝食,你来劝劝他,我实在没办法了......”


我连忙放下电话跑去她家。



“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天了,怎么样也不肯出来。”阿姨红着眼跟我说道。


我用力敲陈乐云的房门,“陈乐云你给我开门!你是瞎了,不是耳朵听不见了!”


我不管什么委婉的鼓励性的话语了,直接来硬的,有什么比吃饱饭还重要吗?


里面的人毫无反应。


“你知道阿姨为你掉了多少眼泪吗?你在这里闹绝食,你想过阿姨怎么办吗?”我打下了亲情牌。


里面的人无动于衷。


“你的理想就这样算了吗?”这是我最后的底牌了。


“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谈理想?我连路都不会走了,还怎么拿起来剑?”陈乐云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。


“乐云,你先出来吃饭,吃饱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,好不好?”阿姨哀求着。


“妈,我晚点再吃,现在我真的不想吃。”


“好、好,那晚点给你做夜宵?”


“嗯。”


阿姨轻声道谢,我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,松了一口气。再大的困难,只要活着就能解决是吗?



从那天起,我开始了学校、陈乐云家、我家三点一线的生活。每天下课后我都跑去陈乐云家,给他汇报当天的情况,今天老师上了哪几门课,都讲了什么内容,以及同学的八卦。


陈乐云始终不让我进他房间。一开始为了让我走,也骂过我,但我坚持不走。后来他开始播放重金属摇滚音乐,一副“我就是不听你说话”的姿态。


没多久,我发现音乐的声音越来越小了。


我敢发誓,他很有可能躲在门背后偷偷听我每天的“汇报”。


某一天,我拆了他的台:“陈乐云,你有种就把音乐的声音关了,让我进去,这样躲在门背后偷听算什么意思!”


他可能恼羞成怒了,音乐的声音停了,同时喊:“你给我滚!”


“那明天见啊陈乐云!”


我转身进厨房跟正在做饭的阿姨说再见。



课间操的时候吴琪思观察着我的神色:“江楠,陈乐云他......还好吗?”


“肯定会好起来的!”我坚信。


我不知道陈乐云的眼睛会不会好,但我知道他会好起来的。他可是什么都比我强的陈乐云。他什么时候输过呢,他更不应该输给所谓的命运。



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,我像往常一样去陈乐云家给他汇报学校的情况,结束后,我把憋了一个月的问题问出了口:“陈乐云,你还考X大吗?”


我像等待考试成绩一样等待陈乐云的回答。


“你觉得我一个残疾人还能像之前一样考上大学吗?”陈乐云讽刺道。


“不!”我急着否认,一时忘记反锁的门,往里面推了推,门竟然开了。不知道是他忘了锁,还是门早就已经没锁过了。


陈乐云正坐在床边,双眼“盯着”前方,双手握拳搭在腿上。


我都快认不出眼前的人就是陈乐云。我认识的陈乐云有着宽阔的胸膛,坚毅的下颌线,自信的眼神。而不是眼前这个伛偻着身躯,瘦削到锋利的下巴,双眼无神的陈乐云。


“陈乐云!”


“嗯?”陈乐云把头转向我。


“我不知道你站在哪里,如果我面向的方向不对,你多见谅。”他说。


“陈乐云!”你怎么这样。


陈乐云抿着嘴,不发一言。


我走上前,按住他的双肩。


陈乐云由于压迫只能面向我。


“我的声音从这里传来,你听出来了吗?”我站在这里啊,我就在你面前。


“嗯......”


“你说过你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学的。”我委屈道。


“我没说过。”


“你有!”


“好像是你说如果我们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。”陈乐云无奈。


“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也同意了不是?”


陈乐云不吭声。


“嗯?”我晃了晃他的肩膀。


陈乐云依旧不说话。


“嗯?”我加大了力度。


陈乐云终于开口:“你知道我们已经不一样了......”


“我不听!”


我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。我以为就算发生了这种事,我们还是能像数学题里的最优解一样无限趋近原来的目标,恢复正常的生活。但生活不是这样的,一旦发生改变,原本的题目就已经更改了。



第二天我要开始“汇报”之前,阿姨拉住了我。


“江楠,乐云他今天让我给他找一个教盲文的老师。”这一个月来,阿姨第一次露出轻松的笑容。


我激动得简直要跳起来,“真的?”


阿姨点点头,摸了摸我的头,“辛苦你了江楠,谢谢你在他身边鼓励他。”


我笑着摇了摇头,“应该的,我们是朋友嘛。”


这是我第一次可以在陈乐云房间里做“汇报”。


他躺在床上,一只手支着脑袋,面朝向我。


结束后,我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,“你要开始学盲文了吗?”


“嗯。”


“那我们还是考X大?”


“嗯。”


我开心得要呐喊。


当时的我认为,在生活的题目更改之后,我们还是得出了最优解。




03一条波浪线


高中生涯最后一个寒假终于到来,除了写不完的试卷和练习册,我还有另外的任务,那就是每天接送陈乐云去盲人教育机构。


“江楠!”


“江楠!”


“江楠!你不是要送乐云去机构吗?”


“啊?啊!要迟到了吗?”


“如果你现在起床,10分钟之内出门,那就来得及。”妈妈幸灾乐祸道。


“Yes! Madan!”



当我气喘吁吁跑到陈乐云家楼下时,他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了。


他面无表情“看着”前方,这时正好路过一个邻居家的小孩:“哥哥早!”


“早!”他抿起嘴角,两个酒窝若隐若现,刚刚的冷漠退却了些,也只有笑的时候,他好像才跟以前一样。


我放缓脚步走到他面前,故意把声音放嗲:“哥哥早!”


肉眼可见他的脸部抽搐了一下,“你比我还大3个月,大姐。”


“陈乐云,你找死,你再说一遍!”我一巴掌呼上了他的肩膀。


陈乐云一把抓住我的手,他的手异常的温暖,我不禁反握住他。等我反应过来,脸已经涨红,此时我庆幸他看不见。


无视他的僵硬,我故作镇定拉起他的手,用力捏了几下,“最近天气冷,我看看你长了冻疮没?”


在陈乐云张开嘴想说什么之前,我连忙说“没有看到”,便放开了他的手。


陈乐云嘴巴张了又合,最后吐出两个字:“走吧。”


说完他便柱着拐杖向前走去,从背后还能看到两只发红的耳朵。


“小心,前面有一级台阶,高约20厘米。”


“小心,前面有锥形路障。”


“小心,现在要过马路,这里没有红绿灯。”


“小心......”


“我是叫小心吗?”陈乐云突然出声。


“啊?”我不明所以。


“你一直在说小心,小心,小心。”


......


“陈乐云。”


“嗯?”


“现在是红灯,要等绿灯。”


“嗯。”


“陈乐云,前面要拐弯。”


“嗯。”


......



到了陈乐云第一次去医院复查的时间,乐云妈妈特意叮嘱我可以休息一天,第二天不用送陈乐云去教育机构。我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,睡不着。


在不知道第几次看手机之后,我点开了通讯录,心里想:11点,不知道他睡了没。


“喂?”


“陈乐云。”


“江楠?”


“嗯。”


“这么晚打过来,怎么了?”


从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声音:“23时05分。”想必他是按了时钟的报时键。


“没,没有。”我支支吾吾。


“你怎么了?明天我还要去医院,没事就早点睡。”


是他先提的医院。


“明天要我陪你吗?”我脱口而出。


“不,我妈送我去。”


“但是我想陪你。”


“可是总有你们都不在的时候,这次是你陪,下次呢?以后的无数次呢?”


我的心像被揪住一样难受。


“以后我都在啊,我都会陪着你,我们是永远的最好的朋友,不是吗?”我反问。


“但是我不想依赖任何人。”


我还想继续说,他却说:“我要睡觉了,挂了。”


我无力地放下手机,通完电话后,好像更睡不着了。



第二天并没有睡得多晚,是被生物钟叫醒了。


按计划花一个半小时写完一张数学卷子,但是频繁的走神让我做了一个小时还在卷子的第一面。


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昨天陈乐云那句话:“我不想依赖任何人”。


可是陪伴是依赖吗?我不断问自己。


不管了。


我把笔一扔,赶往医院。



我凭着记忆找到陈乐云主治医生的诊室,门是半掩着的,我贴着门边站着。


“从复查的情况来看,还没有什么起色。”一个男声道,应该就是医生。


“赵医生,具体是怎么样?”是乐云阿姨的声音。


“目前来看,复明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。”


“那之后呢?”乐云妈妈追问。


“以后并不好说,你们要做好一辈子都这样的心理准备。”


“恢复的概率是多少?”陈乐云沙哑着声音问。


赵医生无声地叹了口气,“不高于0.1%。”


就是1000个人当中可能会有一个人复明,我在心里换算着,那陈乐云会是那1000中的一个吗?


“谢谢赵医生,那我们回去了。”


“好,之后还是要定期过来复查。”


我呆在了原地,还在想刚刚所听到的。


“江楠?”乐云阿姨的声音响起。


“阿姨,原来你们在这。我在家没什么事,想着过来看看也好。”


“你们结束了吗?”


乐云阿姨点头,陈乐云则一言不发地站着。


“妈,你不是还有事吗,你去忙吧,有江楠在这。”他突然开口。


“那你......”乐云妈妈不放心的看向他。


“我没事,你快去吧。”陈乐云的声线维持着稳定。


“好,那麻烦江楠你送乐云回去了,辛苦你了。”乐云妈妈示意我扶着陈乐云。


我上前抓着陈乐云的手臂,对她说:“阿姨,你放心,我肯定完璧归赵。”


乐云妈妈笑着点了点我的头额头,就走了。



我扶着陈乐云到了医院外面的草坪,虽然是冬天,但是在阳光的照耀下,还是能感受到久违的温暖。


“我们在这坐一会,好吗?”


我们坐在草坪上的石凳上。


如果是愤怒,我可以尝试平息,如果是悲伤,我可以尝试安慰,但是陈乐云这样把所有情绪埋在最深处,我无从开口。


“你已经知道了,是吗?”

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我诧异。


“现在知道的。”我气得跺脚。


陈乐云轻笑一声。


“陈乐云,你现在能感受到太阳照在你身上吗?”


“嗯。”


“你听到鸟叫声吗?”


“嗯”


“你闻到什么?”


“消毒水。”


“还有呢?”


“草的味道。”陈乐云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
我握住了他的手,他没有挣扎。


“虽然你现在看不见了,但是你还能感受,能听,能闻,你还可以拥有很多......”

看着陈乐云毫无动容的表情,我无奈,我不知道他内心是到了何种失望,还是绝望。


我抱住了他。


“陈乐云,昨天你说你不想依赖任何人,我想了一晚上。陪伴是依赖吗?如果有人需要被依赖呢?”


“没有人愿意照顾一个瞎子一辈子。”他哽咽道。


“不是的,你先是个普通人,有着正常人的需求,只是恰巧看不见了而已。你帮我辅导功课,不是照顾吗?我经常忘东忘西,你能记住我随口说的一句话,然后提醒我,这不是照顾吗?我们一样都需要被照顾。”我一边说一边把眼泪蹭在他衣服上。


我感受到他的回应,他也紧紧地抱住了我。


“可是我再也没法击剑了。”


“你一辈子只干击剑一件事吗?你还要读书,你还要爱人,还要被爱。击剑对你来说很重要,但是其他的一样重要,你不能为了一件事,而放弃其他的选择......”


“歪道理。”


“有道理的!”我捶了一下他的背部。


“你是不是把所有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。”


我顿了顿,吸吸鼻子,“没有啊。”


陈乐云伸手过来想摸我的脸,寻找证据。


但是我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衣服上。


“又不是你看不见了,为什么你哭得比我还多。”他轻抚着我的头发,像是在安慰我。


“你不会哭,我替你哭的。”我理直气壮。


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头。




04离别曲


我能感觉到陈乐云重新开朗起来了,之前他对自己在盲人教育机构的事情都是避而不谈的,而现在能从他口中问到一些东西。例如老师都是怎么教学的,班上有多少学生,大家都是什么情况。


“江楠,今天我自己去机构。”


“什么?”我第一反应是,不可能。


“你不用扶着我,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提醒我就可以了。”陈乐云面朝着我。


“什么时候是必要时候?”


“例如有车或者前面有人要撞过来的时候。”


“那阶梯呢?转弯呢?”


“我想自己试一下。”陈乐云摇了摇头。


我知道九匹马都拉不回已经下定主意的陈乐云,只能随他去了。


他的空间感、方向感一向都很好,但我还是很担心,如果摔了呢?如果撞到什么东西上了呢?


我紧跟着陈乐云,他迈一步,我才迈一步,他停,我也停。


20分钟的路程,陈乐云走了40分钟,但是他没有走错路,也没有被绊倒,只有在过马路的时候我提醒了一下。


直到我们到了机构的教室门口,我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了他。


“陈乐云你真棒!”


看着他变红的耳朵,我伸手捏了一下。


陈乐云一把抓住我胡作非为的手,我松开手,后退了一步。


“好了,你进去吧,下午我再来接你。”


陈乐云抬起一只手,在空气中,顿了一下。像是想到什么,收敛起脸上的笑容,准备把手放下。


我把头伸到他手的下方,抵着他的掌心。


陈乐云再次露出两个酒窝,用力揉了揉我的头发。


还是笑起来的陈乐云可爱,我心想。



买年货的时候妈妈让我去当苦力,一边想着送礼买什么,一边想着自己吃什么,手推车很快就满了。


“我们买烟花回去吧,可以在天台放啊?”我兴致勃勃地指着前面堆着的烟花。


“都多大了,还玩烟花。”妈妈用眼神鄙视我。


“小孩子想玩,就让她买嘛。”


“嘿嘿,谢谢爸爸!那我去挑!”


等采买完回到家,我才反应过来,买的烟花本来是想跟陈乐云一起放的,但是他现在都看不见了,他还会乐意玩吗?


“今年除夕我们让乐云家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吧。”妈妈在吃饭的时候提议。


“好啊。”


“好啊!”


我跟爸爸异口同声。


我心里偷着乐,那烟花可以放了。



除夕那天,长辈们一大早就开始忙了,妈妈之所以放我一马,是因为让我多陪陪陈乐云。


我把电视调到老少咸宜的新闻台,洗了一些水果放到他手边,“你喜欢的提子,没核的。”


陈乐云讨厌所有有核的水果。


他点点头,在我眼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。


身为奴婢的我,安静地坐在他旁边。一边吃提子,一边观察他,不是怕电视声音小了,他听不见,就是怕篮子太远,他够不着。


等一条新闻结束后,我试探,“陈乐云,今晚我们上天台放烟花呗?”


陈乐云扭头面向我,“烟花?我又看不见。”说完把头扭回去,继续听他的新闻了。


我扯了扯他的衣服,“陪我吧~”


“嗯。”


“就陪我放一下嘛~”


“……”


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他说嗯?


“你答应了?”我提高音量问。


“是的,请问江楠同学可以放开我的衣服了吗?”


“好好好,你还要吃其他的水果吗,我帮你削!”



吃完年夜饭,我就把陈乐云拉上了天台。


“啊。”我懊恼。


“忘记带打火机了?”


“不是。”


“要下雨了?”


“不是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我忘记了我不敢点烟花的。”以往那些年,都是陈乐云负责放,我负责看的。


“我可没忘记你是个胆小鬼。”他笑出了声。


“啊?”


“本来就没打算让你点火。”


“那你怎么点?”


“你先摆好烟花。”


我把我们拿上来的六个烟花排成了一排,“好了,然后呢?”


“打火机给我。”


我把打火机塞到他的手中。


“烟花的火引子在哪里?”


“这里,摸到了吗?”我抓着他的手,示意他蹲下来,引导他的手触碰火引子。天台的灯光昏黄,找火引子的时候费了好一番功夫。


“嗯。”陈乐云用拿着打火机的手拨弄着火引子,作势要点着。


“等等!”


“?”他维持着手上的动作,抬起了头。


“你该不会就打算这样点着吧?”


“不然呢?”


“如果烧伤自己怎么办?而且你也不知道点着了没,如果没发现点着了,跑晚了,怎么办?”


“那你来?”他挑了挑眉。


我摆手,“不、不了,我在这里看着你点,看到点着了,就提醒你。”


他低下了头,正准备点。


“等等!”


“又怎么了?”


我摆正了打火机和火引子的位置,用手掌挡着寒风,“有风,我挡着了,现在点吧。”


咔嚓一声,微小的火苗从打火机里伸出,传递给了烟花的火引子。几秒后,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。


“可以了,走!”我抓着他的手,就往回跑。


现在在眼前的是升起、绽放,最后消失不见的花火。


“陈乐云,你还记得去年跨年我们去江边看的烟花吗?”


“记得。”


“你听,现在的烟花跟那时的一样。”


烟花发出暖色的火光,照在陈乐云的脸上。


我可以在他眼中看到盛放的烟花,就像他真的看见了一样。


“陈乐云?”


“嗯?”


“陈乐云!”


“嗯。”


“我们是永远的朋友吗?”


“是。”


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?直到烟花放完,这句我都没问出口。



正月十五过后,我开学了,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生活。而陈乐云周一至周五在家里自学,周末才去盲人教育机构学习。


从料峭寒冬到蝉声四起仿佛是一眨眼的事情。


高考那天,乐云妈妈送他去了另外一个考场考试,而我依然在原来的学校考。


虽然前一天晚上我才见过陈乐云,但是考试那天我还是无比心慌,我怕出现意外,任何让我们上不了同一所大学的意外。


结果证明是我过分紧张,那天的题大部分我都会做。考完试,我先去的是陈乐云的家。


“陈乐云,你考得怎么样?”虽然我知道大概率没有任何问题,但是想得到口头上的保证,像还要给保险箱上一把锁。


“你应该担心一下你自己。”


“你敢质疑我,我肯定能上X大!”


“哦?”


我把欠揍的陈乐云痛扁了一顿。



考试结果出来的前两天,我茶饭不思,同学聚会也是心不在焉。


考试结果出来当天,我卡着时间在电脑前蹲着,并且拨打了陈乐云的电话。


“喂?”


“是我。”


“我知道。”


“我准备查考试结果了,你要我帮你查吗?”


好几秒过后,我才听到陈乐云的回答:“不用了,我妈帮我查。”


“好吧,到时间了,我先查我自己的。”


我把电话外放,在网页输入自己的相关信息。


回车。


X大的字眼跳进了我的眼睛里了。


“啊啊啊!我考上了!我就说我可以!”


“恭喜。”


“我现在帮你查吧,就几秒钟的事情呢。为什么不让我查,是怕分数不及我?我终于超过你了吗?哈哈哈!”


陈乐云在电话那端无语。


我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,陈乐云难道没有考试?


我凭着记忆输入陈乐云的信息,回车。


“江楠,你还在吗?”


我看着电脑屏幕的xx特殊教育学校,怀疑自己输错了信息,但是学校前面明明确确是“陈乐云”三个字。


陈乐云为什么不让我帮他查结果,原来就是这个原因。


我恍然大悟。


“江楠?”陈乐云的声音有点急了。


我努力控制好自己的声音,不要显得愤怒,更不能显得悲伤,“原来你报考了这所学校啊,恭喜你考上了。”


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急促呼吸声,好一会才有声音:“你看到了。”


“那你原本计划什么时候让我知道呢?”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擦掉脸上的眼泪。


“本来就是今天跟你说的。”


“因为瞒不住了,是吗?你也可以在开学前一天告诉我。”我讽刺道。


“江楠......你能来我家一趟吗?”


“骗子!我......”


“我明天就要搬家了。”


我怀疑自己的耳朵,“你说什么?”


“我明天就搬家了。”


搬?搬去哪呢?特殊教育学校附近的地方吗?


又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呢?


我心里凌乱得像丛生的杂草。


“是搬到以后的学校附近吗?”


“是,你过来我再跟你解释。”


“那真好,很方便。我不过去了,我妈找我有点事。明天我也不去送你了,一路顺风啊。我先挂了。”


我不顾陈乐云还在说话,划了一下屏幕,结束通话。




05一个圆


“阿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了?”我经过厨房时听到妈妈在里面。


“都要成为大学生了,长大了吧。”爸爸说。


“我觉得不是。”我躲在厨房外听。


“那是什么?”


“估计是乐云搬家了,他们又不在同一所学校了,平时不能一起玩,不习惯了吧。”


“也有道理。”


“这次还得谢谢乐云,要不是他拉了阿楠一把,以阿楠的水平怎么能这么顺利考上X大?”


“对,下次我们去乐云家看看,买点贵重的礼品,表示一下。”


......


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
这是跟陈乐云单方面“绝交”的第28天。


第一周的时候他每天都会打电话给我,但我从来不接。


之后就是两三天一个电话。像是知道我的“意志坚定”,最近这几天他再也没有过电话了。


至于为什么不干脆拉黑了呢?


我隐隐觉得拉黑后一切就真的断了,过去与将来,我与他。


至少像这样,是我单方面的“不理”,但我们还是有连结的。



去学校报道、住集体宿舍、学校比之前的大十几倍、原来每天的课程并不是排满的、晚上虽然不用上晚自习但也会有课要上、学校的食堂好难吃、舍友都很玩得来......这都是我攒着要跟陈乐云聊的话题,也很想知道他那边的情况,报道的时候有没有遇到麻烦呢?学校有什么课程呢?环境怎么样呢?


开学一个月后,我决定去陈乐云的学校看看,只是满足对特殊教育学校的好奇心而已,我这样告诉自己。


XX特殊教育学校不算大,在路上走的人也不算多,有拄着盲杖的、坐着轮椅的,还有一对男女一边走一边用手语交流,虽然身体有缺陷,但是他们的状态是如此自在。


我沿着学校里的大道走,虽然已经是秋天,路两边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。


我一边走,一边默默记下看到的学院名字。陈乐云读的是什么专业呢?在哪里上课呢?课程安排得满吗?


“乐云,你等一下,你的鞋带松了。”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。


乐云?我回头。


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对男女在我身后的不远处,女生我并不认识,但是男生,我很熟悉。


女生说完话后不等他的反应,兀自蹲下,帮他绑好了鞋带。


女生站了起来,准备继续往前走,我还愣在原地看着他们。


怎么这么巧就遇到了?他们是什么关系?刚认识的话不会那么快就会帮忙系鞋带吧?


三个月没有见陈乐云了,他好像比我想象中过得更好。头发剪得更短了,显得人很清爽;脸上的表情更柔和了,之前就像个面无表情的石头;还有,用盲杖走路比之前走得更好了。


“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吗?”他们要经过我的时候,女生问我。


我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盯着看,也没来得及逃。


我急中生智,摇了摇头,附带示好的微笑,还用食指指了指喉咙处,表示我没办法说话。


“啊,没有问题的话,那我们走了。”女生很有涵养,她扭头跟陈乐云说,“走吧。”


陈乐云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女生,没有疑惑,也没有不耐。


我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,没有必要再逛了,人也意外地见到了,不是吗?


看来没有我的三个月,他过得很不错。


曾经的亲近不复存在了,我没想到三个月前就是这段长达十几年关系的终点。



突然从后面传来脚步声,是刚刚的女生:“哎!不好意思!”


“?”我用手指点了点我自己。


“对!”陈乐云这时才从后面追上来,女生一把拉住他,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,“你们认识?”


“啊......”她怎么知道的?


“江楠。”他怎么猜出来的?


“我......”女生诧异地看着我,我才想起刚刚自己还是个哑巴。


“你先去图书馆吧,我有话要跟她说。”陈乐云对着女生说。


“好,那我先走了。”女生狐疑的眼神在我和陈乐云之间打转,说完这句话就走了。

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
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


我和他异口同声。


“夏宜说有个女生一直在盯着,我问她长什么样,就猜到了是你。”


“我想来看看你混成什么样嘛,看来还不错,还有女生陪着呢!”


“你!”他被气到的样子。


“不是吗?”


“你不知道我宿舍在哪里,就过来找我了?”他像是才开了窍,那两个该死又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。


“那你那个叫什么‘下宜’的,说我长什么样?不用听声音就能认出来了?”


“她不是我的什么......只是普通同学。”


“哦。”好像危险警戒已经解除,但就这样放过他,好像又太便宜他了。


“那个,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......”
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
“我怕你以为我......”


“我说我知道了。”我上前捂住他的嘴。


“唔!”


“你怕我因为你考这个学校,就没有动力再考X大了,是不是?”


他费力点头。


“你早就研究过了这所学校更适合发展,是不是?”


他又点了点头。


“不只是这样。”他抓住我已经松开的手。


“?”


“除了过去的十几年,我还想跟你继续在一起。”


“没问题啊,我可以常常过来找你玩,就算以后工作也可以的嘛。”


“不是在一起玩。”他摇头。


“?”


他拽着我的手把我抱在了怀里。


“诶!你的盲杖掉了。”我听见他叹了口气。


“江楠,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?”


“啊?啊!”我挣扎着。


“你不答应我就不松开。”


“那你还要问我?”


“我喜欢你,江楠。”


“好吧,我也是。”早就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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